【渍柠 Lemon Made】Chapter 4 LEAN ON ME

  “三号位注意回防!守PG的人呢?四号位跑哪儿去了,该你抢篮板的时候你不在?”

  三号位-小前锋-SF,一号位-组织后卫-PG,四号位-大前锋-PF,用号位指代我方,用英文指代对方,方便临场发号施令,这套球场密码学丁辉人早就烂熟于心。她边关注着场上跑位,边在潦草的笔记旁加上一幅对抗形势简图,算是完成了这一波攻防的技术总结。等会儿可以和小尹好好聊聊,对上速度见长但力量不如你的对手可以采取什么策略。

  她低头时场上仍奏着“咚咚咚”与“吱”夹杂的协奏曲,标准篮球场不过是个28米 x 15米的矩形,跑个对角线也用不了6秒,持球运球传球跳投,一波攻防交换在24秒内必有定论,称得上是瞬息万变,但丁辉人却有点集中不了精神。

  “崔姐,传我!”

  「错啦」

  柳淑娴得球,但马上被对方夹上来的的大小前锋锁死,难投也难突破,高命中率优势毫无用处。

  「你该移动到二号位身旁牵制对方联防」

  持球中 24 秒倒数走到尽头,几次尝试转身突破都不够果敢,防御性的高频低位运球仿佛也加快了读秒的速度。

  「给你姜姐争取机会三分」

  被断了,“回防回防!”

  「那现在球已经进了」

  

  又一波乌乌泱泱从南跑到北,再从北跑到南,丁辉人的笔记本上除了多戳出来十几个小黑点,再没有留下新的痕迹。

  我方的问题很明显,甚至和上场前自己预测的就没什么出入。看着己方还算稳定的内线防御和实在疲软的组织进攻,丁辉人瞄了一眼场边抱手不语也不换人的教练,得,大佬的心思你别猜,挪挪屁股找个更舒服的姿势,另起一页不如考虑下活动经费的事。

  

  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时,我方略落后对方两分,算是紧咬不放。但毕竟是友谊赛,大家都没有太紧张,丁辉人伸个懒腰,站起来给下场休息的队员们扔毛巾递水,运动时间到。

  

  “朴学姐不在真的打的好累啊…”

  “嗯,毕竟控后又被叫做场上的教练,场下的教练可以下命令没错,但战机判断稍纵即逝,喊出口的时候没准已经错过了,防守的部分盯死了靠意识还能扛,进攻带不起来不是个事儿啊。”

  “但往好里想,以往认为我们和城南的实力差不多,现在朴学姐伤了我们几乎是缺一角,但这样还能把比分咬住,说明我们进步了?”

  “别高兴的太早,毕竟热身赛,没准对方也放水了。”

  球员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告一段落,丁辉人注意着她们没别的需求,五人俱喘着气利用宝贵的十分钟恢复体力,一边的张学姐在热身,准备换崔学姐的下半场。丁辉人瞥一眼她身边的空档转向教练,她正和对方教练叙旧叙的愉快,一点没有要发新指令的意思。

  

  得,在小组赛正式开打的前一周拉开架势约一场,还真是为了热身来的。

  

  丁辉人的视线掠过教练席继续往右。讲真她不是不理解教练的安排,正相反,她也赞同保留底牌很重要,尤其是面对城南女篮这种有打“针对性”战术前科的队伍。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不影响“底牌”本人心态的前提下。

  视线来到替补区,上半场做笔记的时候看比赛的时候开小差的时候,她的视线都不止一次的流连过这个区域,只是不敢久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怕看到什么,此时一众东倒西歪的聊天玩手机,有些背影连她都陌生的很,大概以往只在花名册上存在。

  教练是把她当传统新队员对待了,跳,就得压一压,不能轻易给予肯定。但能怪教练不够因材施教么?自己也是有“外援”帮忙,听了很多“过去的故事”后,才知道她不仅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乐观热情,皮的啥都不往心里去,相反是个细腻敏感,因为是家里老大所以总给自己很多压力,总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的长姐。

  七月下旬的天已经很热了,丁辉人感觉周身黏黏糊糊的,荷尔蒙如果有气味大概就是球场里的味道,心思莫名飘到了自己坚持正装到底有没有必要,这场实战明明还能发挥更大的效果——顶上朴学姐位置后,不同的控球后卫不同风格,也得给时间和实战去磨合调整…她的视线左右扫描过替补席,迷惑里猛的发现没人在球服里衬汗衫。

  “中场休息结束,上半场城南开球,下半场球权转换到木槿女中。”

  目光追到出口,果然有个背影。

  

  打的这么被动也不换她上场,大概教练觉得真让“我”上了,会表现的比这还差吧?

  这到底是个观点,还是说这就是事实呢?

  

  队员们纷纷起身离座,丁辉人被目不暇接的毛巾拦住去路,等得空想追出去的时候已不见踪影。她有点担心的皱眉,摸到手机的爪子又慢慢的缩了回来。

  这种人吧,倒霉就倒霉在这儿。你要是关心她太明显,她反而要强打十二分的精神向你证明她很好,不用为她操心,而这个来回推拉的过程又是损耗,何况你还要让她相信,你真的不操心了,不是为了让她好过在顺着她——俩这样的人在一段普通的对话里,能因为“最后一句话要我来说比较礼貌”来回推手一晚上,活像俩鞠躬娃娃,此起彼伏到大门外。

  在回家之前……还是让她自己呆会儿吧。

  

》》》

  行政楼几乎位于学校最北,背后只有一座容纳不方便每日回家的邑外学生寄宿的六层宿舍楼。平日里校长主任都走专供车辆进出的北门,学生们上学的正门离这儿要跨整个校区,于是常年幽静。

  文星伊左手又一次伸进口袋,食指和拇指间的触感让她稍稍定心。绿荫好歹能让仲夏的午后不那么难捱,布告栏已经逐字读过 3 遍,她七歪八扭的踩着灌木丛旁的路肩当独木桥玩儿,手还小心缩着不超过阴影的界限。

  我在期待什么啊……告示们的褪色程度已经说明这儿有多人迹罕至了。

  

  蹦下来的落地动作完美,文星伊站定两秒,放下举着的手,没有评委给她打分。她笑笑,摇头,还得往南去,时间也差不多,还要收拾东西锁体育馆门,只是路线可以走综合楼前弯一弯,“今日舞蹈社训练暂停”,知道知道想起来八百遍了。

  

  先迈左腿还是右腿?这是个问题。文星伊几乎被自己的磨蹭逗笑。学联例会也只是来的路上听到一耳朵,甚至是不是在行政楼会议室她都不清楚,更不用说开到什么时候散会,金容仙提起是叫她俩先走不用等。

  

  学致路两旁有多少棵木槿?文同学现在有自信说,除园丁外没人比她更清楚了,或许下一个问题是开了多少朵花儿,又结了多少个花苞?

  

  “飘里?”

  “容仙欧尼。”文星伊转身,把那套“替老师来送材料”提到喉咙口预备她来问,不防却一时失语。

  

  衬衫不过是二年级常规制服,白色圆领扣的工工整整,标准版型套在金学姐身上略肥大一些,反而显出稚气的可爱。毕竟女校,私下会改制服的其实不少,学校体谅家贫学生,所以秋冬所加的背心和厚外套都三个年级一致,只在衬衫领子上做出区分。以往文星伊总嫌一年生荷叶领繁琐,学姐们的圆领书呆气,三年级的小立领又太严肃,现下却想知道三年里的金学姐各是什么样子。

  女生们的小心思都堆在领口袖扣,袖扣么,除了少数拿宝石闪人眼的,辉人有次右手小狗左手狮子的小卡通就很有意思,此时垂着手看不清。领口,同色丝绸领结低调的垂着,不与主人争色。

  还有披散下来油黑乌亮发梢带卷的长发,纤细脚踝包裹在纯白筒袜、基础款圆头黑皮鞋黑的很精神……以上种种都好理解,可她怎么能戴眼镜呢?

  虽说百褶裙下俏生生的两段白也不该见光,可…可她怎么能戴眼镜呢??!?!

  

  文星伊意识到自己往后退了一步,金容仙也走到了近前。“我顺路。”

  “什么?”

  “我说…我送个朋友回宿舍正好遛过来看看花……学姐会开完了吗?一会儿还有安排?”

  “没了,一会儿准备问问辉妮,能不能收留我过去蹭饭。”

  “去我家吃吧”似乎可以说出口,细细揣度什么语气听起来比较像是玩笑不容易尴尬,又能恰到好处表现热情,时机已经错过了。

  

  这样很正常的走回球馆外——真的很正常,毕竟是一起走了大半个月的朋友,即使没人说话也不会多尴尬——虚掩的大门一点人声也没有,“等着我来锁门呢”

  文星伊好歹在一路上第5次、第12次瞄、第27次瞄中获得了免疫力,可以直视某学姐的眼睛,安顿她在外面坐会儿或者饿了先走, 自己径直走向后场的更衣室。

  包被塞在惯用的那个柜子里,钥匙也在抽屉里。今天没轮上出汗,她还是换了干净T恤和水洗蓝牛仔,挎上包匆匆往出走,经过全身镜忍不住站定。她称过,23天魔鬼训练瘦了7斤,楞要注意,两颊和手臂的线条都有出来一点。虽然主要是室内训练,肤色还是不可避免的遭了秧。

  倒不是“输了”的心情,那她还是叹了口气是为什么?

  

  出来时金学姐冲她晃晃手机:“狗狗说大家都想等你,但被教练强行带走去敲城南队教练的竹杠了。她自己留守,但蒙黑金突发召唤,还在赶过去的路上。”

  “她问你想吃什么。”

  “不忙,她的饭估计黑金包了,我才不要凑过去吃狗粮。”

  

  金光晒的大大咧咧,柏油路上都被蒸腾起的热度扭曲,压低的帽檐,狂叫着和嗓门比音量的蝉,都让人不想开口。还有七天要比赛,但文星伊明显感觉自己的训练热情退散了不少。

  一方面“自己到底要不要比赛”确实是个理由,但还有更深层次的——

  “这事确实有用吗?”在阿妈问出口前她就有问过自己。

  或许学业优秀后顾无忧的孩子们确实可以把一暑假的青春挥霍在奔跑、跳投和朋友的欢呼里,可对于父母白天上班不得不把 4 岁的小妹托给爷爷奶奶,另一个妹妹11岁、不添乱就不错的自己来说,不补习不真的去疯,却把时间投掷在抛球接球抛球接球的机械动作里,确实是对的吗?

  何况自己真的不是这块料吧?就像始终在敲一扇没有回应的门,人就会想,为什么不把精力花到会给我回音的地方去呢?

  23 天的魔鬼训练后,优点依旧是优点,缺点也——她不容易累,爆发力也可以,但遇上大个子还是一碰就倒的脆;在人群中突然加速、转向、闪避她依旧灵活,但带球和不带是两码事;弹跳力不错,就是身高矮人家20公分;一天 200 个投篮一个都没打折扣,手都快折了命中率也没有什么起色……

  何况…文星伊又忍不住瞥向身旁,今天的金学姐好像也有在苦恼的事。啦啦队啊,别人投注在自己背后的目光,总是会感到重量的吧?

  

  好笑的是,每每那个叫“放弃”的词冒出脑海,她又疑心是不是自己的三分钟热度又一次占了上风——怎么不管坚持还是放弃她都得怪自己?一股委屈突然涌上来,每天每天一大早起来给自己加训变速跑,回去给家人做早饭、买菜洗菜家务作业,中午料理俩妹妹吃饭,洗碗收拾辅导作业,等爷爷奶奶来交接班,蹭蹭蹭跑到球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里度过一个下午,第二天拖着还在肌肉反应的身体周而复始,她真的努力了啊……

  她很累了啊…

  

  “飘啦。”

  其实金容仙也不知道该怎么问,辉妮大概说了点情况,但具体什么问题怕是只有文星伊自己清楚。她也不擅长拐着弯套话,正踌躇,这声名字却像在飘里的情绪上凿了个口子。

  哗啦啦啦,她只是认真的听,偶尔提几个不太明白的点,文学妹讲得入神,被她带着多绕了一圈也没觉得。等情绪裹着叙述从瀑布变为小溪,金容仙试着提取出几个重点,就听她问:

  “容仙欧尼你真的永远都在努力,这么久了,辉人都说没见你真的停下来单纯休息过。”

  “你不会累吗?不可能吧?那你累的时候怎么办呢?”

  “我是不是真的没天份,读书读书是这样,练球练球又是这样……”

  

  一气把想说的问完,文星伊收了口才有点不好意思,隐约的失落浮上来。过去的二十多天里,她自己都有点不明白的,在金容仙面前,她总下意识的挺着肩膀。虽然心里一直把她当学姐尊敬,却不太愿意以学妹自居。可今天这絮絮叨叨的一大通完全破功,可不就是个哭哭啼啼要抱抱亲亲举高高的妹妹么…啊……

  

  “可我有羡慕你。”

  “……?”

  “三分钟热度……人的缺点就是她的优点啊。”

  知道这话会难理解,金容仙尽量解释。

  “像我,你羡慕我心无旁骛,可过于专注,我很难像你那样,‘容仙欧尼看,矮墙后面的花开了呀’,或者像昨天黑金妮生日,她喜欢什么、忌口什么、对什么有不好的记忆,不仅仅是你和她认识时间长,有些辉妮的细微变化也是你提点我的。和你认识以来,朋友说我像块石头的次数都少了。”她轻轻的笑。

  “那么这样看,你强大的好奇心、敏锐的观察力和容易分散的注意力,也是一体两面。说是缺点不如说是特质,只是相信它、用好它。”

  “撑不下去的时候——再坚持10秒。”

  “不过耐心会磨损,强逼自己去做没有回应的事其实很残忍。所以我的想法反倒是,不要把期待放在别人身上。”

  “比如,努力比赛总会想赢,但‘赢’并不只关于你够不够努力,那么把期待放在‘输赢’,就有明明竭尽全力了还是失望的风险,更难过的是你可能从此就心灰意懒,惧怕再在这件事上付出了。”

  “看看这事本身吧,我还是希望你在做它的同时就有乐趣,当然也有只是应该做,所以必须靠意志力去扛的事,比如刷题和死记硬背,但一旦你掌握了新知识,这件事本身就是报答,而不是考试考到了多得了几分。”

  

  正午的太阳移到了头顶,浓缩出一个极黑的影子踩在她们脚下,文星伊不知道这段回家的路走了几圈,明明是盛夏最毒的烈日,却越晒越觉得脑子清爽起来。

  「也正是你我不同,」她想,「所以我前一个月,一味看齐你,大力破巧,反而错了。」

  她左手的食指拇指又一次捏住了那个物什,指尖轻轻搓揉,像一个温柔的决心。

  

  “文涩琪一直好奇‘容仙欧尼’是不是真'容貌像仙人'呢,难得是我小舅掌勺,他做的辣炒年糕可是一绝~走吧走吧~”

  少年跳动的背影总奔向她心的方向,赤热艳阳也未必比交握的手更火烫。

  别喊慢一点,金容仙落后半步,却渐渐踩住文星伊的步频。

  有那么多可被抛下的。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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